昨日課上照例枯坐課室,繼續重讀《圍城》打發時間,讀到作者以自身敎學體會編排的段子。作者說「這些學生一方面盲目得可憐,一方面眼光準確得可怕。他們的讚美,未必盡然……但是他們的毀罵,那簡直至公至確,等於世界末日的『最後審判』,毫無上訴重審的餘地。」這讓我想起上月初,在一次讀書會後,某後生戲說我是「老騙子玩不出新把戲」。該後生可能只看了新聞稿,沒有在活動現場。但當時我仍驚訝於這位學生的眼光何以這麼準。
我想,自己是騙子或許是真的,但俺應該還稱不上老,所以算不得老騙子。但轉念便意識到,人家或許是認爲,你雖然年紀不老,但行騙多年,已是老手,故可戴上老騙子的帽子。不是老騙子,而是老騙子。這正像中書君在書中糾結於他們的「老科學家」校長高松年是老科學的家還是老的科學家一樣。
其實我在那次讀書會上聲明過,自己是個外行,只是以外行普通讀者的角度發言,說什麼都是瞎猜。但一月來,俺戴着後生贈的老騙子的帽子瑟瑟發抖,心想這都是報應。
十幾年前讀書時,聽舍友臧否校內人物,誰誰是黨棍、誰誰是學閥、誰誰是老憤青……亂貼標籤、亂扣帽子雖然不對,現在回想起來,似乎也並非盲目地張冠李戴冤枉了誰。(不得不說,別人大學畢業,都是老師敎出來的,俺是舍友敎出來的)
但是,中書君說學生「一方面盲目得可憐,一方面眼光準確得可怕」。既然眼光準確得可怕,何以又盲目得可憐呢?是「準確的盲目」,還是「盲目的準確」呢?是首先「盲目得可憐」,而後「準確得可怕」嗎?是微觀準確而宏觀盲目嗎?又或許是,在一些事情上「準確得可怕」,在另一些事情上「盲目得可憐」?思來想去,或許以如下解釋爲宜。
「眼光準確得可怕」,大概是只從人事角度而言。易中天嘗言,下一代看上一代的眼光比上一代看下一代的眼光準。他可能覺得這是顯而易見的。爲什麼?蓋年輕者少經歷,客觀形跡不多,年長者作判斷時「聽其言」多於「觀其行」。反之,年長者經歷多,客觀可知的形跡多,極限言之則蓋棺而可「論」定也,年輕者作判斷時「觀其行」多於「聽其言」。是以,年長看年輕是論心多於論跡,當然難免看走眼;年輕看年長是論跡多於論心,自然大多較準。
「盲目得可憐」,大概也是只從學習角度而言。如前所述,在人事方面,後生顯然一點兒都不盲目。其實,任何一個外行,無論長幼,在面對新的學科領域或方向時,都是「盲目得可憐」的,都是不知好歹的,非僅就後生而言。只是聞道有先後,年長者判斷力稍稍強一些,盲目程度可能稍稍低一些。後生或新手面對新的學科領域,如盲人摸象,只觸一隅,難及全體,故一時無力辨別是非好歹,任何判斷都是瞎猜。因此,若無明師敎導,不是誤入歧途白費力氣,就是走火入魔不得要領;即便善於自學的人也得費好大力氣,盲目地撞來撞去,碰得滿頭是血,纔能在某一領域有初步的辨別是非好歹的能力。即便有人敎導,但若「遇人不淑」,依然歧路亡羊。這一切,在該領域前輩眼中自然是「盲目得可憐」。
所以,我這頂老騙子帽子的色彩,我想左半邊是人事的色彩——因爲後生看前輩的眼光自然錯不了;右半邊是學習的色彩——因爲不是明師,沒有引好路。我覺得這種上色工藝還挺準的。這是一頂好帽子,要把它堅定不移地戴下去。
報應。
PS: 《圍城》裏面的老騙子不少,老騙子也不少。前幾日,與某生談及這些老騙子。我覺得自己撐死頂天、祖墳冒青煙纔有可能成爲顧爾謙那樣的騙子。顧爾謙是老騙子,俺目前則是低配版的青年顧爾謙——老騙子。
The article was recently updated on Monday, October 23, 2023, 13:46:33 by 👩 高松年.